私人医院的 VIP病房里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香薰，盖过了消毒水的刺鼻气息。连美静站在病房门口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鳄鱼皮手包的金属搭扣，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。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，也是码头事件后，第一次见到秦远山。
病床上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，左肩缠着厚厚的无菌纱布，渗出的暗红血迹在白敷料上晕开一小片，像朵病态的花。秦远山半靠在床头，背后垫着三个枕头，呼吸时胸口起伏得格外小心，显然稍一用力就会牵扯伤口。他的私人医生刚查完房离开，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“滴滴”声，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听到脚步声，秦远山缓缓转过头。他没戴眼镜，眼角的皱纹在顶灯照射下无所遁形，唯有那双眼睛，在看到连美静的瞬间亮了亮，像蒙尘的星火突然被风吹燃。
“来了。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像是砂纸磨过木头，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，牵动伤口时疼得眉头紧蹙，冷汗顺着鬓角滑落。
连美静站在原地没动，目光掠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——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，杯沿印着浅浅的唇印，显然刚喝过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维持着职业化的冷静，将手里的果篮放在窗边的矮柜上。
“张医生说恢复得不错。”秦远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，扯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，“就是这胳膊暂时还动不了，跟废了似的。”他试图用自嘲打破僵局，却在看到连美静紧绷的侧脸时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病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。连美静的视线落在秦远山受伤的位置上，她至今记得子弹穿透皮肉的闷响，记得他扑过来时带起的风，记得自己被他护在怀里时，闻到的那股混合着烟草和血腥的气息。
“那天……”连美静终于开口，声音比预想中平静，“谢谢你。”
秦远山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笑了笑，眼角的纹路挤成一团：“你是我女儿，我不护着你护着谁？”
这个称呼像根细针，轻轻刺了连美静一下。她别开脸，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梢，叶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。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切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，却暖不了她心底的寒意。
“我和你母亲第一次约会，就在梧桐树下。”秦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，“她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，站在树底下等我，风一吹，裙摆飘得像只蝴蝶。”
连美静的指尖猛地收紧，手包的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。她从没听过母亲与秦远山的爱情故事。
“她总爱抢我的烟，”秦远山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薄荷糖盒上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，“说‘你抽起来像个小混混’，转头就把我的烟盒藏起来，换成薄荷糖。”他的指尖在被单上轻轻画着圈，“我们在巷口的馄饨摊待到半夜，她嗦着馄饨汤，说以后要开家小店，卖馄饨也卖花。”
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拼图，一点点拼凑出母亲鲜活的模样——不是那个端庄的连夫人，只是个会抢烟、爱做梦的普通女孩。
“后来呢？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。
秦远山的笑容淡了下去，眼底浮上一层阴霾：“后来……”秦远山的笑容淡了下去，眼底浮上一层阴霾：“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，我父亲给我们俩做局，那时候年轻气盛的劲头一上来，”他指尖在杯沿无意识地摩挲，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，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。“我认定是你母亲先放了手。我跟家里发了狠誓，这辈子再也不跟她有任何瓜葛，连带着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想一并埋葬。”他喉结动了动，声音里泛起苦涩的沙砾感，“二十多年啊，我一直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听到她消息的渠道，连半点她的踪迹都不肯去打听。”
说到这里，他突然停住，指节猛地攥紧，指缝间泛起青白。眼眶在顷刻间红透，浑浊的泪光里翻涌着无尽的悔恨：“可我怎么会想到……怎么会想到她那时候已经怀了你。”声音像是被揉碎在喉咙里，带着浓重的哽咽，“要是当初能少些意气用事，要是能多等一天，哪怕只是多问一句……”他用力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，砸在深色的茶几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，“现在的一切，真的不会是这样了啊。”
连美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。原来那些错过不是因为不爱，只是败给了世俗和怯懦。她看着秦远山鬓角的白发，看着他左肩渗出的血迹，突然明白这个男人挡在她身前时，或许不只是出于血缘，还有对母亲迟来的补偿。
监护仪的“滴滴”声突然变快，秦远山的呼吸急促起来，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密。连美静下意识地按响呼叫铃，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。护士推门进来时，她正伸手探向秦远山的额头，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，像被烫到般缩回手。
“病人术后应激反应，需要静养。”护士检查完仪器，轻声提醒，“家属最好不要聊太激动的话题。”
连美静没说话，只是帮秦远山掖了掖被角。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连美静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褶皱。
秦远山猛地睁开眼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：“美静……”
连美静的脚步顿在门口，没回头，也没应声。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来了，过去的已经过去，弥补不了，也回不去。但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排斥，那些关于母亲的回忆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终究是起了涟漪。
电梯门缓缓合上，映出她平静的侧脸。手机在包里震动，是顾衍之发来的念安的视频，小家伙正抱着玩具听诊器，有模有样地给玩偶“看病”。连美静看着屏幕里儿子肉乎乎的小脸，指尖划过屏幕，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过去的阴霾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散去，但阳光总会照进来，落在该珍惜的人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