勒马后,她惊魂未定,走到斜插入土的短箭边,拔出的箭横在她手心,自箭的来向看去,已经人去楼空。
“……薛家被人盯上了。”
薛疏拿走她手上的短箭,凝肃道:“不像是习武之人惯用的箭。”
“我得罪了谁?又或者,你得罪了谁?”掌心的疼痛一直存在着,言攸垂目看自己遭罪的双手,发出一阵冷笑。
跟随了一路,就使这么些阴损的法子,想取人性命又失之毫厘。
想来只能称其为挑衅。
薛疏脸色极难看,背对着她时无端透出些凄然,“是裕王府的人。先回去吧,现在也抓不到放暗箭的人了。”
言攸用白绢擦手,染出零星的血花。
“每次上了马,就那么倒霉。”
“马车上有药,先处理一下手伤吧。”
伤口沾水后降了点温度,车内的暗格里一切准备齐全,涂过创伤药后薛疏帮她包扎,她低头道:“师兄为什么会说是裕王府的人?”
薛疏:“四处都是他们的人,有时候中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,连大理寺卿都被裕王的谋士梳拢了,我和侯府的关系又一向尴尬,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。”
言攸微眯起眼思忖:“若是卿珏被拉入裕王党,那结党营私案供他为主谋处处都是蹊跷,这件事……恐怕才刚开始。”
这些年宁贵妃盛宠不衰,褚凛又爱惜羽翼,才声名渐显、日益壮大,甚至直逼东宫。而褚昭又因为皇后早亡,处在群狼环伺中,若没有嫡出身份,恐怕真就没保住储君的位置。
皇帝令裕王禁足,也无非是对他将此事做得难看的警戒。
天下父母尚难以一视同仁,犹有偏爱,更何况是子嗣众多的大祁皇帝。
“我知道会开始,只是不想你才在玉京露面这么些时日,就受了拖累。若不与薛家扯上关系,许是不会面临这些。”薛疏动作很轻很慢地给她系结,怔了少时才放下她的手去。
言攸笑靥迷蒙。
“你说与薛家同荣共罪和以杀人逃犯的身份出现,只能择其一,怎么选才合适?人要是一定要后悔,我肯定在四年前就会选择让阿嫽姐活着逃出雍州,让她去思索有关复仇的一切……”
她阖眼靠在车壁上,又道:“还是说你觉得是我的出现给你们带来了灾祸,是你在后悔收留了我?”
她是爹娘不要的弃婴,从小到大多经辗转,每一个珍重她的人都在远去,她寄养在秦家之后,没过两年,师父就失踪了,以及秦家……
薛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秦家,她并不能推测。
薛疏的声音忽远忽近,和他的态度一样,此时他和言攸之间只隔着两拳距离,衣料上的熏香都隐约纠缠不清。
“我要是后悔,早就在你熟睡时杀了你,好永远了结两年前的线索,为自己求一个心安。”毕竟言攸是他污浊的证明。
言攸呵笑下,“薛师兄想利用我做的事很多吧。”
“别想了。”薛疏声调淡淡。
“嗯,不想。”她侧目观察,为打破沉闷气压轻描淡写赞了句,“不过师兄的骑术比俞繇要好些。”
如果七情六欲有罪,那薛疏最大的罪名是嫉妒。
薛疏端坐着无动于衷,侧脸似笑非笑,“是么?”
“俞繇师兄终年病病殃殃,唯骑术略逊于人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你总是有意无意提起他,说到底还是记挂着他,想回侯府看一眼吗?”
她挂念俞繇吗?
言攸很直白:“我不知道,兴许只是曾经同在屋檐下,低头不见抬头见,印象深一些……”
马车急停,话音被生生掐断在喉间,她身子猛一前倾,近乎要甩脱出去。
薛疏立刻拨开帷帘,向车夫询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“大人,前方拥堵,好像是出事了。”
他打望过去,那里人头攒动,围得水泄不通,没办法过去。
“大人,要掉头走另一条道吗?”
言攸听闻车夫的话,也是好奇:“没办法过去吗?从这里掉头绕道要耽搁许久。”
车夫按薛疏的意思靠边停了,他回首看着言攸:“我去看看是发生了何事。”
“我也去吧。”
言攸弯腰,随在他身后,前面全是咋咋呼呼的人,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挤入其中。
人群中空,街道的空地上躺着一具成年男子的身体,血花一团团绽开、四溅,把他赖以生存的扁担、箩筐都糊上腥味,贱卖无门。
人是死是活不得而知,静静躺倒在那儿毫无反应,言攸问到先前围观的百姓:“那个人……是怎么回事?”
“俞小侯爷纵马于市,他年纪小驾驭不住,撞到了那人,说是肋骨都断了……”
“骇死人哩!仗着族中有权势,就如此胡来,无人管束吗?”
“完全不把普通百姓当人看啊……”
俞小侯爷……言攸极力朝前走去,目光放远了才注意到马旁边呆滞无措的孩子,无人敢招惹,也无人敢袒护。
众人谴责归谴责,都默契地退远三尺。
人命关天,薛疏是大理寺的官员,再如何都不能不管不顾,忙不迭去检查重伤百姓的状况。
孰料,俞小侯爷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认识的人,情急之下唤道:“三姐……三姐夫!”
言攸胸中咯噔一瞬,这下薛疏定是要受牵累被众多百姓的唾沫讨伐。
“这时侯府的亲眷?”
“三姐夫……侯府那个死了很久的三姑娘……”
“……”
她咬牙穿过人群,薛疏探过鼻息脉搏心跳全都不存在了,死得彻底。
他冰冷地向俞深那个方向吐字:“人死了,报官吧。”
俞深一惊,双腿打着颤跑过来要扑进他怀里解释,“姐夫……姐夫我不是故意的!报官,别、别报官!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啊!”
他的哭闹被言攸挡下,俞深泪光闪烁地仰瞪着这高挑的女子,竟觉得她比严厉的父兄都可怕。
俞深也是侯府的人,并且还是众人默认的侯府继承者。
不论年岁,人总该为自己犯的错担责。
言攸眄睐着这位小侯爷,芙蓉面上噙浅笑,既生温柔又生讽刺,“众目睽睽,该报官的早报官了,小侯爷还是先想想如何与侯府交代吧。”
“四姐?!”俞深小脸上惊愕失色。